尽管20日(周二)即将上路的中共《民营经济促进法》声称要保护民营企业家权益,却改变不了成千上万民营企业正在被权力洗劫的命运。
近日,一位逃美的创业家在洛杉矶接受专访,披露了其艰辛累积的十几亿人民币资产如何被地方政府「做局」侵吞、他本人险遭构陷入狱的恐怖经历。
景辉辰(化名)给人的印象是老成持重,看上去却愁眉不展、心事重重。大学毕业后创业几十年,他早已把企业当成自己的孩子。他语带悲怆地说:「我心里非常不平衡,打拼一辈子,钱说没就没了,企业也没了。」1月下旬,他匆匆踏上来美的航班,一路提心吊胆——再不离开,他随时会身陷冤狱。
撑过三年疫情封锁的民企巨头
景辉辰创下的企业集团包括几十家子公司和分公司。从其营业执照副本看,公司总注册资金达数亿元,员工上千人。
景辉辰说,依托出色的人才和灵活的经营战略,他的企业红红火火,在当地商界成为「龙头老大」。「基本上,我们做的每一家企业(在当地)要么排第一,要么排第二,很多产品在全国经销。」在当地民营地产界,他的公司坐头把交椅,很有影响力;他本人也春风得意,担任多家协会的主席。
疫情封控三年,整个中国经济陷入大萧条,这是中国民营企业家最艰难的一段时间,无数企业倒闭破产。当地能撑过这三年的上规模民营企业几乎找不到,而景辉辰的企业是唯一撑过来、还能在账面上积累数亿元现金流的一家。
景辉辰说,这样的业绩与他聘用的各路人才有关:除了全国各地的营销好手,他手下那些「副总」也都有出色的履历;此外,民企经营可随时调整战略,他本人也特别能忍耐,几十年来忍气吞声,闯过各级政府官员的「吃拿卡要」关口,才保住了生存,并取得了不俗的业绩。
在外人看来,景辉辰拥有令人羡慕的一切。可他没想到,权力的黑手早已对他虎视眈眈。
政府威逼收购地产烂摊子
受访时,景辉辰反复提及:他思来想去,觉得自己被当地政府「设套」,成了它们的肥羊;地方官员逼他跳进陷阱,趁机掠夺了他十几亿元的资产。
他与当地政府的冲突,源于一个烂尾的大型地产项目。
几年前,所在城市的中共领导找到他,要求他收购靠近市中心的一块烂尾的商业地产;说他拿下这块地是一举多得,可帮市里「捂住」烂尾、提高该市GDP、增加税收,还可改善城市形象。
「我当时不愿收购,因为疫情还没完全过去,我害怕(麻烦)事多。但市领导说,我不拿钱也得拿,这由不得我。」景辉辰回忆道,官员还亲口答应,收购后各项审批特事特办、一路开绿灯,称「这样你应该放心了吧?」
他担心官员报复,被迫投入十几亿元收购,然而「市领导的承诺根本没有兑现,而且变本加厉」。景辉辰说,他刚完成收购,地方政府立即毁约,不再承认以前确认的文件。开发规划在递交市规划委员会批准时,却被市政府挡住,还要他再交数亿元才可以考虑开发。
景辉辰震惊了,不得不与市政府打官司。
因证据确凿,官司从区法院、中院到高院,市政府一路败诉,但就是不批准项目规划。拿不到批覆,十几亿元的项目就只能晾在一边,成为新的烂尾项目,带给他难以承受的损失。
「民不与官斗」,中国的民企处于天然的弱势地位,一般不敢陷入与中共的纠纷。近年大陆频繁爆出民营企业被「远洋捕捞」的消息,便是明证。
抓捕外地民营企业家、逼其缴钱换自由,以此解决政府入不敷出的财政难题,这已成为官方公开的秘密,也是中共从创立江西「红色根据地」时就有的传统。据民间曝光,2023年以来,仅广东珠三角一带就有近万家企业受害,其中绝大多数是民企。
景辉辰的境遇则不同,处心积虑「捕捞」他的是当地政府:先是逼迫他收买烂尾楼,之后勒索几个亿。「如果再拿出这笔钱,我的企业就彻底跨了,现金流就耗尽了。」景辉辰神色黯然,他不想看到一千多人的企业垮掉;而且,他心里也不服:明明双方签了合约,白纸黑字,政府怎能出尔反尔?
景辉辰此前就因当地政府不守承诺蒙受过损失:因地产价格腰斩,房子卖不出去,市政府拿不到税钱,就想了个办法,给想换房的民众发「房票」。他解释说:「房子卖了不给你钱,而是给你一张票充当买房款。」景辉辰的房产开发企业配合市政府,收了不少房票,但到市政府那里兑现时,却遭到拒绝。
被公安局找碴迫害 悄然出逃
在与市政府的僵持之下,景辉辰感到万般无奈。他想起了上访。
「不然企业就会倒闭,你(市政府)就把我搞死了。」景辉辰感到不平,「一开始你是引诱我、强制我、威胁我,叫我把地买下来,你当时也答应我特事特办;你们私下跟我要钱,我也答应了;但你又要几个亿?」
景辉辰说,项目本身并不值那么多钱,外面还有外债,「七弄八弄,不是赔进三五个亿的问题,接着可能会亏八个亿。我哪有这么多现金流呢?」
他四处想办法,试图为企业赢得一线生机。去省里、去北京找关系时,他被官员索去了更多的钱,全都不了了之。最后实在没办法,他带几名高管去北京上访;回来后,他隐隐约约感到,苗头不对。
一位友人透露消息,说市领导正在安排人调查他,要查税务,查他给在国外读书子女的汇款;紧接着,市工商局、税务局、公安局先后找上了门。公安局说,要跟他谈谈企业稳定问题、调查不良企业行为。
「大家都听得懂,就是要你不要再折腾了,跟政府发生冲突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。」他说。
去年下半年开始,景辉辰多次被市公安局叫去做笔录。让他最为紧张的是今年1月下旬那次的经历。
公安局长,加上一名支队长和一名警员,逼他做了三天笔录,并问他给妻子儿女汇钱办绿卡,是不是想要跑路。公安局长反复强调:「你为什么不给钱?领导要你给钱,你就把它给掉嘛!你为什么不听呢?!」
「我坚决不能同意,给了钱,企业就没了。今天要这个,明天要那个,到最后企业不就没了吗?」对于景辉辰的解释,警察根本不听。那三天里,他多次遭到殴打、不让睡觉等酷刑,担心自己是否还能回家。
回想收购地产之后,自己凌晨两三点甚至三四点才能入睡,而过去他的睡眠一直很好;白发越来越多,还出现耳鸣。从公安局出来第四天,景辉辰没敢告诉任何人,悄悄赶到上海,搭乘赴美国的航班,离开了那块他生长了几十年的土地。
「真舍不得,做了几十年的企业,就和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。」受访中,他多次陷入沉默。
前不久,中共官员让人打电话转告景辉辰,让他回去把问题交代清楚,「不回来,我们(市政府)就会没收资产,我们会定他的罪,我们会给他上『红通』、把他引渡回来」。
「话已经谈到这个份儿了,我根本回不去了。」他了解到,政府已派人接管他的公司,几个月时间,帐上最后大约两亿元的现金流全部耗尽。
景辉辰想起了和他一起创业的当地民营企业家:「最近这十年,我身边属于我们城市上层的那些企业家,比我小一点的、大一点的,没有几人能坚持住,倒的倒、跑的跑、关进去的、躺平的——基本是这四个结局……可能剩下几个还在往前冲的,他们停不下来,一停就倒。」
虽然中共新订的《民营经济促进法》称要保护民营企业家合法经营的权益,但景辉辰说,在共产党那里,民企连「干儿子」都算不上,「需要你的时候,拿过来用用;不需要的时候,你什么都不是;企业一旦做大,它不管什么方式,就是要把你拿过来」。